父亲的水田

东风染碧树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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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父亲已经七十多岁了,一直很挺拔的背也稍稍地驼了,原本古铜色的脸已变得有些憔悴,曾经让他引以为自豪的满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已脱落了许多,而且绝大多数都已变成了灰白色。虽说已很久不再下地干活了,但父亲的那双手,仍然还是变形严重,手指的关节都已膨大了许多,手掌和手指肚依然那么粗糙,并且总是裂着大大小小的口子,手背上的青筋象一条条盘曲在上面的蚯蚓,所有这些都是他几十年辛勤劳动留给他的不可磨灭的印记,当年父亲就是用这双手养活着我们兄妹几个,再苦再累也从没想过让我们几个扔下学业去帮他。每提到这些,父亲都会很自豪,他说他没有耽误我们几个,也算尽了作家长的责任。

    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对父亲的敬意也增加了许多,我时常回想起当年父亲用双手讨生活的日子,想起父亲那片耗费了他大半生精力的水田,那水田就像是父亲的一幅作品,父亲那时把自己的心血全部给了水田,水田也似懂了父亲,给了父亲更多的回馈,这才让父亲有了让我们上学的收入。父亲的水田啊,已成为我记忆中与父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那水田承载了父亲中年以后一大段人生的苦痛与欢乐,洒满了父亲的辛勤与汗水,记录了父亲的成功与骄傲。

    记得是从84年开始吧,家乡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,队里的耕地全部分给了各家各户。那时很多家庭都是长期的口粮不够吃,这分到手的土地自然令家家户户都很兴奋。我家因为孩子多,母亲身体又不好,不能上班劳动,因此总是亏欠户,每年年末不但分不到一分钱,相反还会欠上队里百八十元,但一直也没什么办法还上,家里更是穷得叮当响,很是勉强地养上两只鸡,只能用产的蛋去换一些生活必须品,粮食也总是不够,每年夏末,都要到仅有的自留地去找早熟的玉米,以捱过这青黄不接的季节。能够分田到户,对我家来说,真是天大的喜讯啊!

    虽说如此,但分田到户对我家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困难的,因为父亲一直在大队干副业,跟着开厂子,当技术指导,基本没下过地,而与我们年龄相差很多的大哥又在外上班,也不能分出很多精力来经营耕地,我们几个还都在上学,母亲的身体也不允许她去干很重的农活,在这种情况下,父亲只能从厂子出来,全力经营家里的十几亩耕地了。

    这十几亩地主要是水田,从此父亲就把他的日子都交给了那块水田了。

    父亲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,他只上过高小,但他却非常好学,他在厂子里当技术指导所用的知识都是自己通过看书和实践得来的,种地这样的小事,对于父亲来说,更不在话下了,虽然他以前基本没干过,但他肯下功夫。

    父亲买了几本关于种水稻的书,只要有了空闲,就会翻个不停,那书翻旧了的时候,关于水田的学问也都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了。

    每年早春,天还是很冷的时候,父亲就穿着他的破棉袄,到水田里去忙碌了。

    水稻要早春育苗。那时大地刚刚解冻,天还很冷。父亲拿着大镐,把需要育苗的水田一镐镐刨开,细心地拣出前一年的水稻根须,把土一点点敲碎,然后再用钉耙把水田做成一垄垄长方形畦,洒上已浸泡过的水稻种子,再用塑料薄膜小心地盖好,进行防寒。这一系列的活做下来,父亲要用好几天功夫,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的。

    种子种下去了,父亲的活也就没了头了。每天都要去查看那些种子的生长情况,还要根据天气情况以及秧苗的生长情况去掀或盖塑料薄膜,或者去给秧苗通风。

    秧苗在父亲的小心呵护下总是生长良好,很快在春风中染绿了秧田,这时父亲每每从水田回来都会向母亲汇报秧苗的长势,日子在这种静静的快乐中很快地滑过。

    天已经没什么寒意时,秧苗已经长大,该插秧了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更加劳累的季节。

    为了种水田,父亲特意养了一头牛。到了插秧的时候,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赶着他的牛去了水田。

    水田里父亲前些天就已放好了没过小腿的水,经过几天的浸泡,水田的土已很软了,但要想栽水稻,就必须把水田的土搅成粥状。

    父亲赶着牛拉着耙犁,在水田里来来回回好多次,才能把水田搅好。牛是旱牛,看见水就想往回走,父亲每每都要费很大劲才能把它赶下去,水田的活很重,里面又泥泞不堪,牛往往累得在水中站立不稳,父亲其实一直很心疼牛的,对牛的喂养特别精心,但这时也铁了心,毫不手软,鞭子一声声地抽下来,牛的身上留下了一条条鞭痕,牛在这鞭声中奋力劳作,父亲和牛大约要用十来天才能把水田全部搅好。

    水田搅好了,就该插秧了,这是一件大事,父亲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完的,因为插秧是要抢时间的,太慢了秧苗太大,就不易成活了。这时父亲往往会让我们所有孩子跟着帮忙。于是大哥几天不上班,我们几天不上学。

    其实不上学我们都还是愿意的,只是不上学来插秧就不愿意了,因为这活太累了,干一次都会让你刻骨铭心。

    父亲和大哥负责起秧运秧,我们几个主要是管插秧。父亲和大哥忙完了也会来帮着插秧。水田到处都是水,干累了想歇一会都没地方坐,这腰一弯下去就是一天,晚上回到家时,连爬上坑的力气都没了。每当我们喊腰疼时,大哥总是打趣我们,那么小的年纪哪来的腰呢,那叫半截疼。而父亲在我们都休息时,还要去照看他的牛,其实他比我们不知要累多少呢,但他却从不喊累,可能是因为他对这种累早已由习惯变成麻木了。

    终于把水稻栽完了,我们的痛苦也结束了,但这对父亲来说,才刚刚是一个开始。

    水田的管理才是关系到将来是否有一个好收成的关键呢!

    父亲虽说原来基本没干过农活,但由于他的好学,用心,他从书上学的知识很快就与实践结合了起来。他知道水稻什么时候要浇水,什么时候要烤田,浇水要几天浇一次合适,又要选在一天中什么时刻。每次浇水,父亲都会选在凌晨,因为那时秧苗的根部土壤已变凉了,井里的水浇进去不会对水稻产生什么不良影响,只是苦了父亲,经常要夜里一两点就起来去水田。

    父亲对一些水稻常见病也很快摸出了门道,他不仅把自己的水田经营得很好,还成了别人家的免费技术指导,经常有一两个乡邻会来找父亲看一看他们的水稻出了什么问题,父亲总是极热心地跟了去看,然后告诉人家该怎么做,乡邻往往很是感激,但父亲总会说乡里乡亲的,客气什么。所以我们也跟着沾了光,走到街上,往往会有乡邻主动来搭话,其实这都是因为父亲啊!

    父亲的心血总是不会白费的,每到秋天,我家的稻田就会有更让人满意的收获。和相邻的水田相比,我们的稻穗往往要大一些。去看水田时如果遇上了熟人,也往往会对我们羡慕的说,你们家也没多放什么肥,怎么水稻就长得更好呢?其实他们没注意到那是因为父亲把自己的心血都给了水田,这水稻能长得不好吗!

    父亲洒着更多的汗水把水稻收回家,再找人帮着打成稻谷,再把这稻谷变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大米,最后再变成我们的学费。

    父亲在这长期的劳作中,原本挺拔地背驼了,手也变了形,那些年,他一直是在水田里挥汗如雨。

    如今父亲早已离开了那块水田,据说家乡也再不种水稻了,因为水电费太高了。

    不知那块曾浸润了父亲心血的水田如今变成了谁的土地,但我相信,水田再也不会得到父亲那样的深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