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不幸遇恶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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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俗话说:行要好伴,住要好邻。作为一个农家子弟,我若是今生能遇上几个好人,也就可以清静一生了,不至于学得不三不四,今天读读书,明天写写文章,瞎忙乎了大半辈子。会过日子的人,谁会自讨苦吃枯坐寒窗读书作文?可惜我很不幸,屡遇恶人,这就注定了一生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小时候母亲说:“去上学吧,好歹识几个字,终归还是有益的。上几年学就长大了,等骨头长硬了好回来干活。”于是我一边上学识字,一边熟悉了锄头和犁耙,从思想上到行动上做好了子承父业的准备。那时上学很好玩,整天学工学农,不太注重学文化。假如我能安分守己地做个好学生,以积极的态度去学工学农,也许这一生就清闲了。可我不常去学校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把一大段金色年华抛在牛背上;宁愿给生产队放牛,不愿到校办工厂和学农基地去劳动。当然,有时候父母也干预,催我去上学,而我背着书包走到半路,多半会溜进林子里看小说,对上学的事完全没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村里有个爱放牛的大哥,叫岳继保,很爱写文章并且写得很帅气,这个家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不幸,我一丢下书包走进放牛场,就不可避免的遇上了这个恶人。和他在一起,他整天李白呀、杜甫啊、杨朔呀、诗歌呀、散文啦,全是些罪恶的教唆。有时心血来潮,还给我背诵几篇雪浪花、荔枝蜜、泰山极顶与古战场春晓之类的花言巧语的文章。常言道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”少年心哪经得起这般诱惑?这样跟着他胡混了一些日子,就不知不觉上来他的贼船,再也下不来了。

    在我误入歧途之后,他还惟恐我受害不深、迷途知返,于是时常找些文章书籍,煽动我读哇、学呀、练啦,不断强化对我的精神毒害,挑逗得一颗幼小的心灵充满无穷无尽的空想遐思,真是作恶多端罪孽深重。就这样害我在那个多数人都不读书的年代迷上书本,落下个“好逸恶劳”的臭名,还因此放弃了子承父业的崇高人生目标,甚至被诗词歌赋狗屁文章苦害了一辈子,提起这些就叫人怒发冲冠。

    至于我自己,也十分不争气。好不容易爬过牛背进了中学,又恰逢打倒“四人帮”按理说真该好好读书了,却又昏昏然对女同学抒起情来,结果赢得了班主任几番语重心长地教诲和对女同学十分神气的白眼。那日子不好过,好在一张脸皮经霜耐雨,越打磨越光亮,总算闯过了重重劫难。那姑娘也不识好歹,想我生来一表人才,集黑、矮、胖三大优势于一身,黑得有风度、矮得有分寸、胖得有份量,哪点不如人?竟然对我不理不睬,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。怪只怪那个姓岳的,都是因为跟着他沾染上这些读书作文的坏毛病,自以为能妙笔生花动人情肠,才盲目去冲击未知的感情世界,因此而导致我在恋爱季节的节节败退。莫奈何,在一片冷言冷语声中,我只好叫喊着“天无绝人之路”钻进南中国的猫耳洞,把自己隐蔽起来。我这人天生命贱,躲到猫耳洞里仍不肯安静,总想做点什么。这时那姓岳的眼睁睁看我栽了个大跟头,尚不知自己恶贯满盈,还在挑唆什么读书呀写文章呀,哄得我本该恋爱时却又假充正经读书,整天笔墨伺候,不知道去讨好女孩子,白白错过许多良缘。若干年下来,居然把自己包装出几分斯文相,还人模人样地加入这个协会那个协会,颇像要干番事业的样子,其实是被人诱进泥潭不能自拔。

    想当年写了无数的文章,雪片儿一般寄出去又雪片似的飞回来,不仅伤心且灰心,还要面对无聊之辈的挖苦嘲弄。那时在广西,本来已经打算改邪归正,又十分不幸地碰到了万恶的肖悟了。一聊,嘿嘿,都是从洞庭湖边来,不免亲近过头了,又为其所乘。他看了我几篇文章,心怀叵测地说:“伙计,成功就在眼前。”还拿出一沓子报刊杂志,指点出一片刀光剑影,充满鼓惑地说写武侠小说必可走终南捷径。一番鬼话,害得我又苦苦打熬,学成十八般武艺,唤得群雄竟起,锄暴安良英勇悲壮,最后正义战胜邪恶,鲜血淋漓且欢欣鼓舞。可这些左道旁门的江湖伎俩,虽能无师自通,毕竟难臻化境,只怕玩得久了,累及日后难成正果。因此,我和肖悟了一合计,都背叛了武侠小说。

    后来肖悟了去了广州,十分发迹,经营几家期刊,整日价高官垮台、富豪破产、美女伤情、英雄落难;再要不就是穷汉发家、浪子回头,附带一群流莺二奶、窃贼赌徒,真是从者如云、热闹非凡。他倒是悠闲自在,一高兴起来,就沿着当年三毛的足迹到撒哈拉沙漠和亚马逊平原转悠。可怜我留守山中营地,许多年没能与城市取得联系,晕头转向地走进了一条黑巷子,无人迎送,亦无人同行,一个人寂寞在僻静中,借着疏星淡月微弱而遥远的光亮,高一脚、低一脚、深一脚、浅一脚,踽踽独行。回头看时,自己居然走过了很长一段路,虽然艰难,却也一步一个脚印,走得踏实且稳健。

    我一个人在冷寂的小道上闲逛,甚觉无聊,于是收拾心猿意马,找了个女人过日子。结婚后,在老婆情真意切地劝导下终于痛改前非,书也不读了,文章也不写了,成天陪着老婆谈情说爱,专心致志地研究家庭生活艺术,其乐也融融。

    不幸是工作调动频繁,转来转去到了惠州。在那里碰到几个老家伙倒也关系不大,最可恨的是芳华主编海啸,没事就跑到我办公室摇唇鼓舌,又把我骗入文化苦旅,彻底摧毁了我宁静怡然的生活。他每期组稿时,都毫没来由地找我催要文章,就象我欠了他八辈子旧债,日夜追讨急如星火,大有逼良为娼之势,常常搅扰得我挑尽孤灯夜不能寐,深悔自己意志薄弱,不该受其诱惑利用。那家伙心计多,以至脑门顶上前扇区通通出故障,成为一片不毛之地。每次把文章交给他时,想到写文章的诸般苦处,看着他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,真想在他那光明的前头上来一记响亮。海啸及他的杂志简单就成了罪恶渊薮,使我从此再无宁日,因此令我恨之入骨,常常诅咒他“光明的前头必将会越来越光明”

    其实,人要学坏怨不得别人。越是害人的东西,往往越具诱惑力。譬如读书作文,好象是一种挺不错的生活境界,把卷可娱暇日,秉笔可抒胸臆;过去未来,大可玩味;真情真性,尽在其中。有了这些内在的因素的引诱,即使不遇那几个恶人,我也可能会自甘堕落。再说我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人,到处逢人劝读书,用心之险恶不言自明。我在岐路上已越滑越远,不知道还会遭遇哪些恶人。而学坏容易,学好太难,和恶人交往多了,再要改恶从善实非易事,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。